第520章

最初是不愿的。

但在最严重的一次胃出血之后,孟绍霆就不再顾及他的反对帮他办妥了一应出国治疗的手续。

他离开杭州的时候,是金秋九月。

相思没有来,诺诺也不曾再见一面。

坐上飞机的时候,何以桀望着舷窗外的云卷云舒,过去三十多年的经历,就像是一场梦,他赫然的分不清,曾经的自己,固执的追求的,到底是什么。

季广源的话犹在耳边,他说出的真.相,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。

原来,当初执意认定的仇人,不过是毫无关联的受害者,而他们何家真真正正的仇敌,却逍.遥了这么多年。

他因为那强加的罪名,害的她受尽了折辱,害得她这一生都有了挥之不去的阴影。

所以,知道她在什么地方,知道她就在那里,却也没有勇气再去看上一眼。

不如不见,这一生,他和她之间,从头至尾都是错误。

而这个错误,却是由他亲手造就。

林语倩并非林家独女。

当初泼硫酸事件虽在表面上平息下来,但显然林语倩已经被林家放弃,远远遣送国外。

季广源父母是势力的人,自然不肯再和林家结亲。

而季广源在得知林语倩的所作所为之后,更是对她深恶痛绝,又因为愧对相思,心灰意冷之下也远赴重洋。

他在法国认识现在的妻子,也就是季思谦的母亲,两人成婚,在国外小有所成之后方才回来。

后来,季广源和林家生意上有过交集,他虽则不愿做小人之举,但亦是明里暗里使了不少的绊子,林语倩的哥哥并不是个厉害人物,生意场上连连失利,林家在硫酸事件之后,就不复以往辉煌,渐渐淡出了世人的视线。

所谓墙倒众人推,林家失势,当年林家的一些不堪入目的所作所为,就传到了季广源的耳中。

他暗中软硬兼施的去查,才得出了一个骇人的真.相。

何以桀的爸爸被人诬告冤死之后,连获升职的除相思父亲之外,就是林语倩的父亲。

但这两人,一个为人清高耿直,一个圆滑世故。

在那种敏感的时节,林语倩的父亲事事都刻意落后一步,明里暗里隐晦的做出以相思父亲马首为瞻的假象,不露声色的就给人了一种,是闻家将何家掀下马的感觉。

何以桀那时候年龄小,他.妈妈又是个单纯不问世事的性子,这表面现象就蒙蔽了他们,而各种流言纷乱传出,相思父亲性子使然,不屑解释,隐隐的就似坐实了这个流言。

再后来,林语倩父亲感觉当时作假举报的事情风头已经快要过去,就不甘心再被闻家踩在底下,如法炮制,故戏重演,相思父亲并非长袖善舞之人,一心只是扑在工作上,就算有心地还好的人悄悄暗示,他却都不放在心上,很轻易就被人钻了空子……

相思父亲性子耿直而又不是能屈能伸之人。

当时纪委来调查他,罪名并未坐实,但他一生光明磊落,就受不了这样的羞辱,一颗子弹在办公室结束了自己的性命。

而这种关头他寻死,很轻易让人觉得他是畏罪自杀,死无对证,不是他做的,也成了他做的,更有以林家为首的人在他尸骨未寒之机,拼命的泼脏水,一生清名,自此就葬送了个干干净净,却也连累了自己妻子和女儿,落得一个跳楼自尽,一个无辜遭受无数折磨的下场。

季广源将这一切都查清之后,就收集齐了所有的资料和人证物证,向纪委递了匿名信。

林家已是过眼云烟,事情查的很顺利,几乎和他了解的真.相差池不大。

林语倩父亲在即将被纪委双规的时候,走了相思父亲的老路,一颗子弹,结束了自己罪恶昭彰的一生。

他的太太受不了这样的打击一病不起,林语倩哥哥还未能获准带母亲出国治病,她就已经病重逝世在A市一。

林语倩千里迢迢回国,却并未能见到父母最后一面,反而因为当年的硫酸事件,以故意伤人罪被捕入狱,等待她的是漫长的囚牢人生。

而相思父亲和何以桀父亲,都恢复了生前的荣光,恢复了员的身份,骨灰也得以披覆党旗,安葬在A市的革命公墓。

当然,这其中种种,没有少了陆放的功劳,他既然拿何以桀当了兄弟,抓到机会,自然是会为自己的兄弟尽一尽心。

所有的一切,都尘埃落定。

那些活着的人,自有良心和道德在谴责着他们。

而那些死去的人,在数年之后,还有沉冤昭雪的时刻,不知在天上,他们会否能感到一丝丝的欣慰。

十月是一个好时节。

六十多年前,新中国在十月成立,无数人民过上了独.立自主的新生活,裹小脚,包办婚姻严令取缔,一夫一妻的新开始,女人的命运得到天翻地覆的改变。

相思合上手中的书,忍不住的想,如果现在还生活在旧社会,像他们几家这样的恩怨情仇,恐怕永远没有得到昭雪的机会吧。

更有甚者,如果不是今日的法律约束,她可能早就死在何以桀……或者杜芳芳的手底下了。

她想起那时候的自己,像是一颗卑微的灰尘跪在她的身边,乞求她,给她一个回家再看一眼女儿的机会。

她想起那时候的自己,是怎样的绝望和无助,才会亲手用利刃划伤自己的容颜。

她想起那时候的自己,病重缠身,容颜尽毁,躺在破败的医院肮脏的小床.上,望着污迹斑斑的窗子外明亮的天空,间或的会有成群的鸽子呼啦啦的飞过,鸽哨声悦耳动听……

她那时候想到的却是,她还在他身边的时候,某一天,某一个午后。

他在办公室里办公,她在一边的沙发上趴着上网。

她玩一会儿,会偷看他一眼,但每次她抬头,就会被他抓住。

时光在那小小的空间里,就像是凝固了一般,她被他看的渐渐脸红,而他好看的唇角就会浮起迷人的笑纹。

她以为,那就是一生了,她以为,那就是爱情了,她以为,那也许,就是她的永远……

他的目光定格在她的脸上,专注而又认真,捏在手中批阅文件的钢笔,顿在白色的纸上,渐渐氤氲出一片墨迹。

他背后的百叶窗,阳光被分成一条一条的,琥珀色的温暖。

她连自己心跳的声音都能够听得到。

静,静的她紧张的手心都在出汗,握着鼠标的手掌,湿黏的一片。

而忽然的,成群的鸽子呼啦啦的遮天一样的飞过,鸽哨声清脆悦耳的响,就在他的窗外。

却好似吓到了他,他整个人微微的一颤。

她忍了忍,没有忍住,哈哈哈的大笑了起来……

她从没有看过他狼狈的样子,在她的眼里,心里,他总是镇定自若,运筹帷幄,不管遇到什么事,仿佛都是在他的掌握中,他从不会害怕或者是为难。

但是这会儿,他被鸽子吓的浑身一颤……

她想一想,就笑,笑的怎么都忍不住。

他起初有些懊恼的吧,后来也被她弄的笑起来,干脆他也不办公了,干脆她也合了电脑,两人挤在一张单人沙发上,笑闹个不停。

等一会儿,他不笑了,她就会故意说一句“鸽子。”

然后两人又笑成一团。

那个下午,就好像是她一直灰败的人生中,仅存的稀有的彩虹。

但是这个十月,也是个好时节。

相思站起来,走到窗边,她可以光明正大的去看爸爸了,她可以骄傲的说,自己是他的女儿,而爸爸的墓前,松柏长青,鲜.花不断。

她真的,真的就满足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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