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75章

那女人被他吼的一愣,转而却有些气恼的说道:“我咋胡说了?我咋好端端咒人死啦?我在这住了几十年了,我娶的媳妇都是老街坊,我说谎话我不要在这里混啦?相思还是我外甥女家的车子拉到医院去的,一路都在吐血,医生亲口说没治了的!不信你去问问这里街坊,谁不知道?”

说到最后,已然气的脸红脖子粗,她在这一片住了几十年,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说她!

越想越气,气呼呼的瞪住何以桀又欲再开口,却见他整个人都失了魂一样怔在原地,一张脸煞白如鬼,女人不由得愣住,好一会儿才试探的叫他:“喂,喂你没事吧?”

何以桀双.腿直发软,脑子里嗡嗡的乱成一片,那些话他都听不清楚了,却又如重雷一般在他耳边一声一声响,太阳升的渐高,万道金光从天幕射下来穿过林梢落在他的身上脸上,他眼前一阵一阵的眩晕,恍惚的,远远的地方那些推着车子沿街叫卖的声音,还有家家户户开门锁门泼水洗刷的声音,充斥着浓浓的温情的生活气息,像是在另一个世界传来一般,渺远而又无法触碰,他茫然的看着面前的女人,耳中都是轰鸣,她在说什么?开什么玩笑?医生说思思病好了痊愈了,怎么会吐血,怎么会死?

这疯女人,她在瞎说!还想骗他?他不信,他才不信!

何以桀伸手把面前那人推开,冷笑看她:“疯子,我不和你一般见识!”

他迈步就往那楼上走,那被他推的趔趄的女人气的跳起来拍着腿嚷:“你这人,怎么这么不识好歹啊!嘿,你还说我是疯子……哎,这不是赵婶子回来了……”

那女人正在跳着脚蹦,一扭脸看到被几个人架着回来的福婶,赶忙跑几步追上何以桀拽着他的袖子拉住他,指着福婶嚷:“你不信我的话,你去问相思她婶子,你看看我说的是真的假的!”

何以桀被她从楼梯上扯下来,木板楼梯被他踩的吱嘎吱嘎响,高大的身子蹭着墙壁踉跄几步下了楼梯才稳住身子,却已经在狭窄闭捩的楼梯上蹭了一身的灰尘,他来不及拍打身上的灰喘口气,那拉着他的女人又尖着嗓子叫起来:“你看你看,骨灰盒都抱回来了你还不信!”

何以桀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,院子里铺了一地碎金子一般的阳光,从树梢之间被筛下来的光芒,一个一个跳跃的光斑被风吹的摇摇晃晃,那棵树有很茂盛的枝叶,叶冠铺开,几乎将这整个小院子都遮住,青翠碧绿的树叶随风飘来好闻的清香,这一切看起来,真是个美妙动人的上午。

“你看,你看啊……”那女人拽着他的衣袖摇晃,他被晃的眼前一片迷离,那些阳光怎么这般的刺眼,怎么这般的明亮,刺的他泪腺都疼起来,他身子摇晃着,看不清那光芒之下是什么,看不清那人怀里抱着的是什么,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掉了眼泪,那样高大的身躯仿佛像是被人拆了大梁的房屋,轰然一声就倒了下来……

架着福婶的几个人踢踢踏踏的走过来,十几条腿从他的身边乱七八糟的跨过去,他坐在地上,目光迎上福婶的脸,灰败的,枯黄的,毫无一丝的生机,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小盒子,目光有些呆滞的望着他,但只有一眼,她就被人扶上了楼去,不一会儿,那些扶她上去的人又蹬蹬蹬的跑了下来,从他身边经过时有人好奇的看了他几眼,不明白这个衣冠楚楚的男人怎么看起来这样狼狈。

人都走了,那个一直和他说话的女人站在一边有些惶恐的看着他,他目光失了焦距,就那样散乱的望着前方,那女人也不敢说话,心里猜测着,难不成,他是闻相思的爱慕者?

那那个靳长生又算是怎么回事?这兔崽子,一家人瞎对他这么好,关键时候跑的无影无踪,良心都被狗吃了,那女人想着,忍不住狠狠的呸了一口!她还给过他好几块钱好几个烧饼呢,真不如拿去喂狗!

心里想着,却见何以桀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向楼上走去,那女人追了两步,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,算了……人都死了,他心里难过,劝也没用,但又忍不住的腹诽,以往怎么不见他露面,现在人死了他来了……怎么跟电影里的警察一样,事情发生了结束了,警察来了……

楼梯很窄,两个人并肩走时都要有一个人侧着身子,拐角的地方还有人堆放着杂物,许是舍不得卖但又暂时没用就胡乱的堆在一起,墙角里还结了蛛网,何以桀绕过那些纸箱废铁就到了二楼,栏杆锈迹斑斑却擦的很干净,走廊里扯着长长的绳子,上面还挂着一排往下滴水的衣服,万国旗一般在微风里招展着。

他弯腰从那湿衣服下走过去,就站在了相思住的门前。

她的住处收拾的很干净,门外扫的一尘不染,陈旧的木门也擦的干干净净,推开进去,就看到小小一个客厅,摆了茶几和几把椅子就站不下人了,家具很少,地板上椅子上放着几个旧旧的小玩具,角落里一辆改制的婴儿车,车子上还放着一只拨浪鼓,似乎诺诺小时候就坐在上面,而思思就蹲在她的小车前,笑颜如花的摇晃着手柄,拨浪鼓咚咚咚的响,诺诺就咯咯咯的笑,相思也笑,笑的像是春风里盛开的花……

他鼻腔酸楚的一片,眼泪又止不住的往下淌,站在客厅的入口处,怎么都不敢进去。

入目之处,就看到她的一件衣服搭在椅子背上,还有一双普通的女式塑料拖鞋放在地板上,上面印着kitty猫的可爱头像,他的目光恍惚了一下,思思总是喜欢这种小东西,像所有年轻的小女孩一样。

眼睛再望过去,就看到简陋的卫.生间外铺着一块脚印型的塑料小地毯,隔壁卧室的门外钉着一副纱帘,隐隐约约的看到卧室的门敞开着,他怔仲上前几步,这空气里似乎都是她的气息,隐约的,竟似可以听到她如往昔一般欢快的笑声,竟似还能看到她如往昔一般甜蜜的笑脸。

何以桀站在这样简陋低矮的房子里,心中的疼痛就像是冬日里漫天扯.开的飞絮,一点一点一丝一缕,抽丝剥茧一样弥漫出来,他无法自持,忽然间后退了一步,双.腿无法再支撑身.体,怔怔在一把椅子上坐下来。

房间里静谧的紧,呼吸之间可以听到窗子外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响,这里的房子并不临街,却因为隔音效果很差显的有些嘈杂,特别是在这样天气好的上午,不远处街道上的声音隐约的传来,他坐在那里,就静静听着周围的声音。

就是这样简陋的环境里,她一个人默默的生活着,一个人守着这样的清贫,一个人怀着诺诺一切都靠自己,一个人生下他的孩子,然后将她教育的这样好,她在这栋房子里,留下了多少欢笑?留下了多少眼泪?留下了多少寂.寞或者是孤苦?

也许就是这样的一个时刻,她也像他此刻这样安静的坐在这里,她也像他这样默然的听着外面的风声,她怎样度过那一个一个漫长的白天和黑夜,她怎样抚平他留给他的每一道创伤,她看着他们的孩子时,是什么样的心情?在离开他这一年多的时光中,她一个人默默的忍受了多少难咽下去的痛苦,然后又在每一个清晨每一个日出为自己的内心补充了多少的希冀?

他无法去想,他想象不到,他不能用自己菲薄的猜测去体会她承受的一切,因为没有经历,所以永远无法去想她的感受。

风过林梢,这寂静的长巷寂静的房间里,他终究还是从这一片迷茫之中清醒过来,他站起来,不知用着怎样的坚强和勇气走进那间卧室里。

纱帘撩开,他一眼看到简陋床头柜上放着的那一方小盒子,再熟悉不过,当年父母去世的时候,没有钱的他,用的也是这种骨灰盒。

很便宜很简陋,很小。

那样一个机灵活泼的女孩子,就变成了这里面的一捧灰,命运才是最厉害的魔术师,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,你根本不知道你的明天是什么。

就像他根本不知道,根本猜不到,根本无法想象,他的相思,已经不在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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